上篇文章发出后,很多茶友都以为“芒景汪弄翁发”所在的芒景、景迈一带,是云南最早的植茶地,还有位茶友错以为东汉末年后,古濮人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规模种茶,这些想法其实都是不对的。
这篇文章,陆离就从茶友们的疑问与误区出发,聊聊景迈山、老曼峨等云南千年古茶园的始建时间。
证伪“三个布朗山”传说
据景迈山的老人讲,当年茶祖帕哎冷带领族人栽下的第一棵茶树,就位于“额里罗亚山”,但这座山现在在哪里,已经没有人能讲的清楚了,更有趣的是,“额里罗亚山”的含义其实是犀牛塘,而如今的“犀牛塘”,多指向勐海帕沙的一处新兴茶地,这是偶然重名,还是在暗示濮人植茶起源地一事另有隐情?我们暂且不谈。
《芒景布朗族与茶》对云南植茶起源地的描述则更加曲折复杂,书中记载,东汉末年时期,帕哎冷率领族人分别在芒景、勐海和景栋(今缅甸掸邦东部)建立了“三座布朗山”,并在此种茶,结合真实历史情况来看,这段记载应该都不是史实。
首先,我们都知道勐海布朗山最早建立的寨子是老曼峨,而寨里缅寺的石碑明确记载了,老曼峨建寨时间为公元639年(唐贞观年间,也即傣历元年),离最早植茶的东汉末年相差近6个世纪,因此“东汉末年濮人在布朗山种茶”一说无疑是错误的。
其次,林世兴先生在多年实地考察后写就的《云南山头茶》中,记载的老曼峨前任村长“岩温”对祖先迁徙路线的说明,也能证明这点:
我们不是直接从(云南)北方过来的,而是先到达了泰国的“发空竜城”,后迁徙到湄公河对岸的“郎空”,此后经老挝迁入越南的“孟叫”,后来才辗转进入布朗山,建立了老曼峨。
最后,这段族人自述,也正好与真实历史中“泐西双邦”建立初期(南北朝时期,今西双版纳一带的12个傣族部落被称为泐西双邦),濮越族团迁徙的路线基本一致,这也证明了在东汉末年时期,濮人尚未到达景栋并在此植茶,由此,我们证伪了“三个布朗山”的传说。
开枝散叶的云南茶叶
这时有茶友可能就有问了:不在景迈山,不在老曼峨,更不在缅甸,那濮人在东汉末年时最早开创的植茶地到底在哪?总不能只宽泛地回答一句澜沧江中游山区吧?这个问题在前面的文章中其实已有多处暗示,那就是离哀牢故土不远的哀牢山区和无量山区。
最直接的证明就是这些地区至今仍留存有成片相连的野生型、栽培型古茶园,以及诸多被遗弃的栽培型古茶树,地处这些山区的景东、景谷、镇沅、元江一带,老实说并不算开云足球app下载官网最新版 的热门产区,茶价不高,品质也不算出类拔萃,但云南大叶种栽培型茶树的根,就在这里。
值得一提的是,在植茶方式上,濮人种茶所采用的树间距五市尺(1.67m)见方,挖穴单株种植,与其他林木混种同时长成的“混农”、“混林”传统茶园沿袭千年,直到近代英国政府在思茅设立海关后,这种自然、半自然经济的茶叶生产格局才被打破,云南引入规模性、现代性植茶和制茶技术后,才发生了根本改变。
话又说回来,老曼峨,景迈山,南糯山等几座公认有千年种植史的古茶园,又是在什么时候建立的呢?要回答这个问题,我们需要先了解下濮人植茶的大致过程。
濮人种茶不是一蹴而就的,就是先由澜沧江中游的数个零星定居点开始,然后才逐渐扩展到中下游地区,乃至覆盖整个滇西、滇南、滇西南、滇中等地区的,这个过程长达7个世纪。
从多民族传播角度看,濮人先是完成了内部传播,而后随着茶园范围的扩大,以及茶盐互易、茶布互易的发展,氐羌系觉得有利可图后也开始植茶,随后百越系,汉人也参与到植茶中来。
在这个植茶过程中,云南首个跨族群的统一王国——南诏国的建立是一个关键节点,它不仅代表着云南各地自古以来的古国(部落联盟)模式终于连成了一个整体,进入了新的社会发展时代,也推动茶叶的功能和利用形态发生了重大变化。
南诏国的存续时间与唐朝大致相当,两个政权虽然有过天宝战争等矛盾,不相往来过一段时间,但南诏受唐影响颇深,尤其是在唐风影响下,南诏的上层以及吐蕃贵族都普遍嗜茶,南诏政权以后,云南大叶种茶终于从生嚼熟吃的食物和安心益气的草药,上升至贵族阶级的风味饮品,和巴蜀茶取得了相同的地位。
而老曼峨等澜沧江中游山区的茶叶种植,则始于濮人种茶时期的后半段,原因有饮茶风气的逐渐蔓延,植茶民族的不断扩大,氐羌族团的加入等等,其中的最重要的主因,还是云南各民族生存空间的那次大洗牌。
还记得前面聊过的汉族势力进入云南后带来的一系列反应吗?在东汉末年至南诏建立前的这700年里,“南中大姓”崛起,在滇东北部与氐羌族团冲突不断,导致氐羌人向外扩张,期间还受东汉朝廷所邀,武力征服哀牢古国,大幅度挤占了濮越族团生存空间。
类牢叛汉失败后,在这长达数百年的乱世之中,濮人跟随着傣族先民(濮越族团)的脚步,离开故土向南谋求生存空间,进入澜沧江中游山区(今无量山,哀牢山系),期间迫使实力更弱的孟-高棉族团逐渐退出云南。
由于生存空间不够,濮人先民不得不从坝居改为山居,此时茶叶就成了重要的生存资源,由此濮人引种驯化了森林中的野生型茶树,并培育出了最早的阿萨姆种(大叶种)栽培型茶树。
稳定下来后,变为山居民族的濮人依然依附于傣族领主之下,由头人(由世袭或共举产生,并需得到傣族领主的任命)率领各个部落,依靠原始游耕、狩猎、采集艰难生存,此时的茶叶,是生嚼熟吃的杂蔬副食,是提神醒脑,消炎止痛的药物,是给领主的贡品,也是献给祖先的供品。
布朗族史籍《奔闷》也记载:距今千年以前,臣服于南诏政权的濮越族团,势力不断膨胀扩大,不仅征服了位于澜沧江中下游的孟-高棉人土著,还在此地建起了傣族政权,景洪、勐连、景栋等地的“傣王”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。
(《奔闷》中对族团势力范围扩张的起始时间和所用时间的记载都比较模糊,结合相关史实来看,濮越族团扩张一事耗时数百年,横跨了南诏国和大理国两个历史时期。)
于此同时,依附于傣族的濮人也分散开来,以支族部落形式四处扩张,来到中下游地区(今西双版纳、临沧、宁洱、江城、澜沧等地),还到过越南,老挝,泰国等地。
其中,一支在首领哎冷的带领下到达芒景,并在此建立濮人政权,另有一支去了南糯山,还有一支辗转多地后来到了布朗山(源自老曼峨,后扩展到整座布朗山),可以说人走到哪里,茶就种到了那里。
这段迁徙史主要发生在公元7世纪,在南诏国建立后依然持续了数百年之久,而芒景—景迈、布朗山(源自老曼峨,后扩展到整座布朗山)、南糯山这三大万亩千年古茶茶园的始建,“哎冷来到芒景,开辟茶园”的故事,正发生在这一时期。
此时,距濮人植茶的东汉末年已经过去了600多年。因此芒景不可能是最早驯化出栽培型茶树的起源地,芒景、勐海和景栋这三地的布朗人政权,也不是在同一时期,由帕哎冷这一位支族首领建立的。
这种将众多功绩,发明归功于一人的现象,在诸葛亮、黄帝等历史人物中也有多有体现,属于我们之前解释的,古史中常有的“历史的层累”现象。而驯化茶种,栽培茶树,形成茶园,也不是人的英雄主义就能完成的,而是一个需要多代人,多个濮人族群各自探索,共同努力的漫长过程。
帕哎冷是古代濮人中贡献最大的首领,也是如今布朗族等濮人后裔民族中地位最高的祖先之一,他的伟大之处,不在于传说中所描述的“发现茶叶,命名茶叶,始种茶叶”,而在于他对茶树朴素的爱护之心,以及对后世子孙的教导式遗言:
我要给你们留下牛马啊,怕遭自然灾害死光,
要给你们留下金银财富,你们也会吃完用光,
那就给你们留下茶树吧,
让子孙后代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,
你们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茶树啊,
一代传给一代,决不能让其遗失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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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9月17日,中国“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”项目正式列入《世界遗产名录》,成为全球首个茶主题世界文化遗产。“云南茶”及文化习俗,获得更多的世界关注;成为人类共宝的物质和精神财富。
壶水早已倾尽,茶盏亦然见底,但缕缕茶香却透过静远时光弥漫四散,包裹住厚重历史,刻录下宏图伟业,烟尘岁月,万家灯火。正可谓:
百盏千壶万树茶,一泓甘泉烹岁月。
半盏清茶一日闲,百世功名浮沫间。
(“濮人创茶录”专题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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